不久前我到電視臺錄制一個訪談節(jié)目,,討論國內新翻譯出版的反進化論著作《進化論的圣像》,。主持人拿起一本中學生物課本說:“以前的中學生物課本告訴我們,不同動物的早期胚胎非常相似,,這是生物進化的重要證據(jù),。但是后來科學家們發(fā)現(xiàn),這個證據(jù)是19世紀末德國生物學家海格爾偽造出來的,,所以現(xiàn)在國內中學生物課本已經把有關內容都刪掉了,。”
聽了這席話,我吃了一驚,。早在2000年4月,,一位被打扮成“著名生物學家”的傳教士,、美籍華人錢錕博士曾發(fā)表過一篇攻擊進化論的宣傳文章,把人與魚的胚胎比較稱為“生物學歷史上最大的騙局”,,并自述1999年暑期在中國曾接受北京某出版社副總編的專訪,,他建議在中學課本中刪除有關內容,據(jù)稱“這項更正在兩年內可能完成,。若果真如此,,中國在教材上的改進要跑在英、美的前面,。”我當時曾撰寫了幾篇文章在網上和報刊上駁斥錢錕的謬論,,沒想到還是沒有作用,中國教材對反進化論謬論的接受,,果然“跑在英,、美的前面”。
中學教材的編輯如果不輕信神創(chuàng)論者的謠言,,去咨詢一下胚胎學家,、發(fā)育生物學家或動物學家,就會知道人與魚在胚胎發(fā)育的早期存在相似性,,是一個被無數(shù)人觀察到的事實,,并非某個人的捏造。最早注意到這一事實的是19世紀德國解剖學家馬丁·拉斯克,。他在19世紀20年代發(fā)現(xiàn)在鳥類和哺乳類的胚胎的早期都出現(xiàn)了鰓裂,,很顯然,它們在胚胎發(fā)育時經過了類似魚的階段,。稍后,,麥克爾歸納出了一條定律:高等動物的胚胎在發(fā)育過程中,基本上逐步經過類似低等動物的階段,。實驗胚胎學的創(chuàng)始人馮·貝爾也注意到動物胚胎發(fā)育的相似性,,提出了四條后來被稱為“馮·貝爾定律”的胚胎發(fā)育法則。
達爾文在1859年出版的《物種起源》中詳細分析了動物胚胎發(fā)育的相似性,,指出這是反對神創(chuàng)論的最有力的證據(jù),。他質問道,如果生物是神創(chuàng)的,,應該讓受精卵以最直接的方式發(fā)育成成體,,何必讓整個胚胎發(fā)育過程如此迂回曲折?為什么陸棲的脊椎動物的胚胎發(fā)育要經過鰓弓階段,?為什么須鯨的胚胎有牙齒,?為什么高等脊椎動物的胚胎有脊索?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這些奇怪的形態(tài)是它們的祖先的遺產:“胚胎結構相同透露了祖先相同,。”
要再過7年(1866年),,海格爾才發(fā)表其研究動物胚胎發(fā)育的著作。為了證明他提出的“生物重演律”(胚胎發(fā)育重演了物種進化的過程),,他在繪制胚胎比較圖時做了偏離事實的加工,,過分強調其相似性。
雖然海格爾繪制的插圖有錯,,他的生物重演律也不成立,,胚胎發(fā)育并非在嚴格地重演進化過程,但是胚胎在發(fā)育過程中重演祖先的某些特征,,卻是不爭的事實,,也是生物進化的富有說服力的直觀證據(jù)。如果現(xiàn)在的課本還在用海格爾的插圖,,那當然不妥,,但是因為圖有錯就把相關內容全都刪除,那是典型的因噎廢食,。正常的做法應該是用正確的插圖或實物照片取代,。
人的胚胎發(fā)育早期的確有過一個類似魚的階段,不僅外形像魚,,長出鰓裂,,而且內臟也像魚,,例如這時候的心臟像魚的心臟一樣只有兩腔,。之后,心房被一系列復雜隔片從上部分成了兩腔,,然后心室再被一個從下部長出的隔片分成了兩腔,。這個心臟發(fā)育的過程,就像是重演了心臟的進化過程:從一心房一心室的魚類心臟,,變成兩心房一心室的兩棲類心臟,,再變成兩心房和分隔不完全的兩心室的爬行類心臟,最后才是兩心房兩心室的哺乳類心臟,。
在某些方面,,人的胚胎發(fā)育過程與我們從古生物化學了解到的進化過程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33天大的人類胚胎的四肢末端的形狀像魚鰭,,而且其形態(tài)與肉鰭魚的魚鰭相似,。這種魚生活于4億年前,有肺和鼻孔,,有4個鰭長在四肢的位置,,鰭內有骨頭,被認為是陸地脊椎動物的祖先,。
54天大的人類胚胎,,足中出現(xiàn)了跟骨和距骨,,其形態(tài)與兩億六千萬年前一種有某些哺乳動物特征的爬行動物相似。在第8.5周時,,人類胚胎這兩個足骨的形態(tài)介于爬行類和哺乳類之間,。到第9周時,兩個足骨的形態(tài)與出現(xiàn)于8000萬年前的有胎盤哺乳動物相似,。
反過來,,我們也可以用遺傳工程技術改變魚胚胎的發(fā)育,讓它發(fā)生“瞬間進化”,。例如,,讓魚的某個基因的表達速度變慢,結果發(fā)現(xiàn)在魚胚胎發(fā)育時,,魚鰭細胞層層堆積變成了骨頭,,最后又長出了趾頭。
不要因為聽信神創(chuàng)論者散布的謠言,,就讓我們的孩子失去了在課堂上學習這些妙趣橫生的進化事實的機會,。
最近國內翻譯、出版了美國人約拿單·威爾斯在2000年出版的反進化論著作《進化論的圣像》,。像此前在國內翻譯出版的其他反進化論著作,,該書也是被作為“前沿科普”來推銷的。作者號稱“曾榮獲耶魯大學以及柏克萊大學的分子和細胞學雙博士學位”,,聽上去很權威,,是該書的主要賣點。書的簡介稱:“本書指出了達爾文進化論是一個陷在危機中的理論,,卻為了維持在科學教育中的影響而扭曲真理,。本書也發(fā)出警訊,呼吁美國的科學家清理門戶,,除去他們教科書中的謊言,。”很是義正詞嚴。
不過,,這本書也像其他反進化論著作,,恰恰充斥了謊言。該書的第一句話就已經開始撒謊,。作者一開始就聲稱,,他在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當物理科學的本科生和生物學的研究生時,相信所讀課本中的每一句話,,到他即將讀完細胞及發(fā)育生物學博士學位時,,才發(fā)現(xiàn)課本中有關生物進化的部分充滿了假證,于是才決定站出來告訴學生和公眾事實真相。
而事實上,,遠在去伯克利之前威爾斯就已立志反進化論,,是出于邪教信仰,而不是科研中的“良心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已經精心準備了20年的陰謀,。在統(tǒng)一教的網站上,有一篇威爾斯在獲得伯克利的博士學位后不久撰寫的文章《達爾文主義:為什么我去讀第二個博士學位》,,說得很坦白,。統(tǒng)一教是韓國人文鮮明創(chuàng)立的一個教派,在美國被普遍認為是邪教,,威爾斯是該教派的虔誠教徒,。在文章中,他回憶說,,他于1976年在統(tǒng)一教神學院進修兩年,,“父”(即教主文鮮明)告訴他們達爾文進化論是邪惡的代表,“父的話,、我的研究以及我的禱告使我相信我應該獻身于消滅達爾文主義,,就像我的許多統(tǒng)一教同仁已經獻身于消滅馬克思主義一樣”。
1978年,,威爾斯被文鮮明派到耶魯大學讀博士,,他把這視為在為挑戰(zhàn)達爾文主義的戰(zhàn)役做準備。他在耶魯讀的是神學,,為了能夠“理解達爾文主義與有神論之間的沖突的神學基礎”,。畢業(yè)后,他覺得如果能以科學家的身份來挑戰(zhàn)進化論的話更令人信服,,于是在1989年又到伯克利讀了第二個博士,,這回讀的是生物學,,研究蛙的胚胎發(fā)育,,因為他確信胚胎學是“達爾文主義的致命弱點”。
我不太明白伯克利生物系為何會招收這么一名既沒有任何生物學基礎又動機不純的神學院畢業(yè)生讀博,,而且雖然威爾斯讀博期間的科研成果乏善可陳(只以次要作者發(fā)表了兩篇論文),,還是被授予了博士學位。之后威爾斯又留在伯克利做了5年博士后研究(同時兼任美國反進化論的智囊機構發(fā)現(xiàn)研究所的研究員),,號稱研究的是“發(fā)育生物學”,,然而沒有經費,也不做實驗,,沒有發(fā)表過任何學術論文,,其“研究成果”就是《進化論的圣像》一書。
此書力圖證明生物學教科書中作為進化論證據(jù)的例子(他稱之為“進化論的圣像”)是錯誤的,、誤導人的,,生物學家在做偽證,。對該書進行具體的駁斥不是這篇短文的任務,我此前已在多篇文章中對這些例子做過詳細的分析,,證明做偽證的是神創(chuàng)論者,。在威爾斯的書出版后,有眾多美國生物學家—包括伯克利的生物學家——都撰寫書評對書中的謊言,、謠言一一做了批駁,。例如,生物學家布魯斯·格蘭特分析了威爾斯是如何有意歪曲地引用格蘭特本人的研究成果的,,結論是:“基本上,,他是不誠實的。”
和威爾斯的不誠實一樣令人驚訝的是他對生物學的無知,。伯克利的讀博生涯看來并沒有讓他的生物學知識有什么長進,。在他的書中處處可見低級的生物學常識錯誤,他對其“專業(yè)”——胚胎學——也所知甚少,,雖然他時時不忘提醒讀者他是一名“發(fā)育生物學家”,。他在書中曾傻乎乎地質疑道:“如果我們的發(fā)育基因與其他動物是相似的,那么為什么我們生下來的是人而不是果蠅,?”我想,,任何一名合格的生物系本科生都會想出一兩條理由來回答這個愚蠢的反詰:相似基因的不同組合會導致非常不同的結果、基因調控的細微差異會導致重大的改變,、基因的表達受到環(huán)境因素的影響等等,。
當然,威爾斯和其他神創(chuàng)論者一樣,,無意與生物學家做嚴肅的對話,,生物系學生也不是他們的讀者對象。他們前赴后繼出版這類謠言大全的用意,,在于為神創(chuàng)論者壯膽打氣和蒙騙不具有辨別能力的外行讀者,。名牌大學生物學博士的頭銜還是很能嚇唬人的,這正是威爾斯要去混一個伯克利博士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