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6個兒女,,卻被遺棄在救護車上長達15小時,,救護車載著老人,一趟趟往返于兩個兒子的家中,,最終,,救護車把她送到了一家醫(yī)院急診科。如今,,老人又被送到了救助站,。
7天了,白色救護車載著焦秀清行駛近一百公里,,她知道家在哪,,可就是回不去。
這個87歲,、偏癱的老人就像身不由己的鐘擺一樣,,被兒子們推來推去。她被遺棄在999救護車上長達15小時,,在初冬的夜晚穿越了半個北京城,。最終,收留她的是石景山醫(yī)院,、石景山區(qū)護理院和海淀救助站,。
她有4個兒子、2個女兒,,可沒人注意到她消失了,,誰都以為那天晚上,母親住進別的兄弟姐妹家里,。
如今,,躺在床上的焦秀清已經(jīng)不太愿意提及那段冰冷的記憶。“頭些日子,,我還跟他們一床睡覺,,記著睡了好多日子,不知道怎么就……”她縮在被子里,,伸出皺紋紙一樣的左手捋了捋頭頂?shù)陌装l(fā),,輕輕嘆了口氣,,“想……想不起來了”。
焦秀清身上的紫色毛衣,,還是離家那天穿的,。11月11日,她和自己的兩床被褥,、秋衣,、秋褲還有兩條毛巾一起被兒子送上救護車。那天早上,,64歲的二兒子老趙喂母親吃了碗紅棗栗子枸杞粥和一個燒餅后,,跟她說:“給您送回去。”
自打今年1月摔了一跤后,,焦秀清在石景山區(qū)二兒子家里已經(jīng)住了10個月,。此前,她一直獨居在北京北郊清河的一棟宿舍樓里,。年過八旬的她耳朵不聾,,眼睛能看得清小字,經(jīng)常一個人去“稻香村”買點心,??涩F(xiàn)在,她右半個身子動不了,,說話也有點不利索,。
一天夜里,她從床上摔了下來,,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躺了兩宿,。鐵床的欄桿都被她拉彎了,還是沒爬起來,。
二兒子將母親接到自己家里照顧,,晚上還和她睡在一起,??涩F(xiàn)在,二兒子要把她送回去,。“沒什么病,,老太太就想回家。”那天早上,,他對999的接線人員這樣說,。10點45分,急救車停在小區(qū)樓下,,二兒子和兩名救護人員把母親從4樓抬了下去,。
救護車向北行駛,,目的地是北五環(huán)外焦秀清過去住的宿舍樓,那里現(xiàn)在是小兒子住的地方了,。母親離開后,,57歲的小兒子突然搬了進去。這讓二兒子很氣憤,,母親搬到自己家后,,他已經(jīng)變更為那間房子的承租人。
糾紛鬧到法院也沒解決,,直到幾天前,,在居委會調(diào)解下,兄弟倆終于簽了協(xié)議:母親和房子都歸小兒子,,二兒子要移交母親的身份證,、戶口本以及代為管理的贍養(yǎng)費。
11月11日下午2點半是約定好的交接時間,。焦秀清躺在救護車上,,身上蓋著被子,就要回家了,。二兒子回憶,,母親當時心情不錯,在車上還跟他聊天兒呢,。那天路上沒堵車,,12點前就到清河了。
按照二兒子的說法,,救護車到了樓下,,他給弟弟打了個電話:“我把媽用救護車拉回來了。”“等會兒吧,,下午再說,。”二兒子聽了很生氣,付了224元車費,,然后跟焦秀清說了句“我上廁所去”,,就離開了。
兩個多小時后,,居委會的工作人員剛上班,,就被救護人員堵在門口。他們說,,二兒子留下一句“我上居委會說一聲”,,人就消失了,手機也關機了。他們不知道該把老人送到哪去,。
這時,,焦秀清已經(jīng)在救護車上躺了3個多小時,除了早餐,,她還沒吃東西,。在場的二女兒出去買了兩碗粥和一些點心,在救護車上喂她吃了,。
急救中心的人打了半天電話,,二兒子的手機還是關機。小兒子急了,,“你們從哪接回來送哪去,!”他不同意把母親接上樓。
下午4點左右,,救護車只能載著焦秀清,,重新返回石景山??墒窃诙鹤蛹议T口,,救護人員敲了半天門,沒人開,,打手機,,關機。那天晚上,,二兒子家的燈一直都是黑的,。
由于999急救中心沒有回應記者的采訪請求,沒人說得清那幾個小時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有人說,,救護車還曾去過二兒子位于京郊的另一處家里找人;還有人說,,救護車在兩個兒子家之間往返了幾次,。
可以肯定的是,接近夜里兩點,,兜了大半個北京城的救護車終于停在石景山醫(yī)院門口,。直到現(xiàn)在,醫(yī)院工作人員也不明白救護車為什么要把老人拉到這里,。石景山區(qū)衛(wèi)生局的一個工作人員氣憤地說:“不知道是誰出了個‘餿主意’,,說送醫(yī)院急診科,,他們說家屬一會兒就來,,結(jié)果到了中午還沒人來,醫(yī)院趕緊上報到衛(wèi)生局,并且報了警,。”
焦秀清被抬進急診室的留觀室,,醫(yī)院為這個深夜到來的老人做了血常規(guī)和心電圖的檢測,除了偏癱和陳舊性腦梗,,沒有別的問題,。焦秀清跟醫(yī)生說,自己沒病,,“是被一個兒子送到另一個兒子家”,。
記者在醫(yī)院見到這位老人時,她剛吃完晚飯——那是護士自己掏錢買的一份番茄炒蛋和米飯,,這很可能是被遺棄20多個小時以來,,老人吃上的第一頓飯。
剛到醫(yī)院時,,焦秀清總是閉著眼睛不說話,。留觀室里的其他病人都有家屬陪伴,身上插著輸液管或者治療儀,,只有她一個人躺在病床上,。她讓靠近的護士走開,然后閉著眼睛說:“我的兒啊,。”
她的兒子并不知道她被送到醫(yī)院里,。直到警察找到清河小兒子家里,他才知道被自己拒絕的母親并沒有回到哥哥家,。當天晚上,,他跟著警察去醫(yī)院看了母親,喂她喝了點水,,也沒說什么話,。小兒子說,父母50多年前就離婚了,,那時他才兩歲,,在爺爺奶奶家長大,和母親并沒什么感情,。
他再次拒絕將母親接回家,,除非先解決和哥哥的糾紛。他留下自己和哥哥的電話后離開了,。
焦秀清很快就適應了新環(huán)境,,護工喂她吃豬肉大蔥餡兒餃子,她滿足地自言自語,,“多福氣,!”有時,她夜里會夢見二兒子。一天晚上,,她突然大喊起來,,沖著一個輸液的病人叫兒子的名字,直到護士把那位病人拉到她床前,,讓她仔細看看,,焦秀清才恢復了平靜。
盡管50多年前就和丈夫離了婚,,但她和孩子之間一直有聯(lián)系,。年輕時,她幫人裁衣服,、做保姆掙錢,;老了,她幫兒子帶過孫子,。別人問她到底有幾個孩子,,她舉起干枯的手指認真地數(shù)起來,“我想想,,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想起來苦啊,一言難盡”,,她沒有再數(shù)下去,。
在這樣的年齡,焦秀清已經(jīng)忘了很多事,,比如自己的年齡,,但她記得有個當兵的孫子生得黑乎乎的大個子,有個孫女畫畫特別好,,盡管他們很少來看她,。一個人住的時候,她過年連餃子都懶得包,,因為也沒什么人來,,“慣了,我這幾十年都是這樣”,。
連外人都看得出來,,這個老人實際很孤獨。住在二兒子家時,,夜里睡覺她總摸著兒子的胳膊,,有時還在夢里喊出前夫的名字,。記者采訪過了探視時間被要求離開時,她小聲抗議:“這兒說話沒事,、沒事的,。”最后還用僅能活動的左手攥緊陌生人的手說:“下午再來,。”
焦秀清的事情被媒體報道后,,衛(wèi)生局、民政局,、維穩(wěn)辦,、派出所等部門都在想辦法協(xié)調(diào)。石景山區(qū)衛(wèi)生局考慮,,老人總待在急診室不是事,,既占用公共醫(yī)療資源,又容易傳染呼吸道疾病,,最后用一輛救護車把她送到西五環(huán)外的護理院,。
臨上救護車前,一位工作人員問她,,感覺怎么樣,,她說“挺好的”。再問她孩子們呢,,她說:“孩子們都挺忙,,孩子都挺好的。”
“她都知道,,但她不說孩子不好,,挺要面子的。”這位工作人員說,。即使住在二兒子家的日子里,,這個要強的老人也想從床上一點點蹭下來,自己去上廁所,。
就在人們?yōu)榻剐闱迕畹臅r候,,她的孩子還不知道母親轉(zhuǎn)院的事。從記者這里得到消息后,,小兒子推托,,護理院太遠,自己吃低保沒法去看,;老人的另一個兒子接到記者電話后,,不耐煩地說:“愛住多長時間多長時間,你告訴他,,這錢他(二兒子)自己花,!”
當記者問為什么不能先把老人接出來再解決矛盾時,,他在電話里說:“那要我說,接到你家合適,。”
母親入院兩天后,,一直消失的二兒子終于出現(xiàn)了。他說,,看到記者發(fā)來的短信,,才知道母親被救護車送醫(yī)院了。母親轉(zhuǎn)院第二天,,他帶著妻子以及此前一直幫忙照顧母親的小姨子,,一路打聽著去西五環(huán)外尋找母親住的護理院。
躺在床上的焦秀清先看見了兒媳的妹妹,,“你讓我看看正面……”她歪著頭說,,“哎呀,你找著我了,!”她哭了出來,。
二兒子說他心里一直很糾結(jié),沒想到事情變成這樣,。他覺得簽署的那份協(xié)議不公平,,想走法律途徑解決。他和妻子身體都不好,,送走母親,,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可現(xiàn)在把母親接回來,,兄弟姐妹又會覺得他好欺負,。
記者問他:“如果那天晚上你在家,會不給母親開門,?”二兒子沉默了一下,,“我覺得不會”,說完他的眼睛濕了,。
焦秀清的心情倒是變好了,。二兒子離開后,她跟別人聊幾句天兒,,就仰著頭,、眨著眼睛說:“我這、我這兒住不長了,,明天就走,,兒子媳婦明天來接。”護工逗她:“你跟他們說住這兒,,好不好,?”“住這兒,?”她聲音大了,“住醫(yī)院可不行,,多亂啊,。”
她說不清到底回的是清河的家還是石景山的家。到了第二天晚上,,她還是睡在護理員的病房里,。
事實上,接走她的還是一輛救護車,。由于焦秀清的戶口在海淀區(qū),,11月18日上午,,她被送往位于唐家?guī)X的海淀區(qū)救助管理站,。
這一天距離她離家整整一個星期了,她已經(jīng)換了三個地方,,可還是沒有回家,。